表述的方式和方法,大體與魏晉至初唐時期的書法實踐和文藝思潮相吻合。《自論書》的要點是以“意”論書,“頃得書,意轉深,點畫之間皆有意,自有言所不盡”。這是魏晉美學思想的重要特征。《題衛夫人(筆陣圖)后》中所反映出的書法美學思想與當時的文藝思潮是相匹配的。王羲之在繼承蔡邕、衛夫人的基礎上突出了創作主體的地位,“心意”統帥“本領”.即藝術構思的高下,決定了藝術技能、技巧的優劣,這是對趙壹綢E草書》所提出的“書之好丑,在心與手”的提升,強調了“意”的主導作用。《論書》提出“不貴平正安穩”,這是書法區別
于文字的最大特征。書法正是在“欹正”的辯證關系中顯現出力度和波勢的美,“有偃有仰,有欹有斜,或小或大,或長或短”。在《題衛夫人(筆陣圖)后》也說:“若平直相似,狀如操作數,上下方正,.前后平直,便不是書。”在點畫上“每作一波,常三過折筆”,這就是著名的“一筆三過”論。這種觀點到唐代孫過庭的《書譜》中就更為辯證了:“初學分布,但求平正;既知平正,務追險絕;既能險絕,復歸平正。初謂未及,中則過之,后乃通會。”(《書法美學資料選注·書法論》)王羲之晚年的頂峰之作《十七帖》,其風格沖和典雅,不激不厲,而風規自遠,絕無一般草書狂怪怒張之習,透出一種中正平和的氣象。南宋朱熹說:“玩其筆意,從容衍裕,而氣象超然,不與法縛,不求法脫,其所謂一一從自己胸襟流出者。”全帖行行分明,但左右之間字勢相顧;字與字之間偶有牽帶,但以斷為主,形斷神續,行氣貫通;字形大小、疏密錯落有致,真所謂“狀若斷還連,勢如斜而反直”。《十七帖》用筆方圓并用,寓方于圓,藏折于轉,而圓轉處,含剛健于婀娜之中,行道勁于婉媚之內,外標沖融而內含清剛,簡潔練達而動靜得宜,這些可以說是習草者必須領略的境界與法門。
王獻之由于歷史的原因,一直被冷落,至今也沒有翻過身來。我們常說學習“二王”,其實除了少數研究者關注了王獻之之外,多數人只是學習王羲之。不學習王獻之,我們就找不到狂草的真正源頭。唐代張懷瑾在《書斷》中這樣評價:“王獻之變右軍行書,號日破體書。”著名詩人戴叔倫曾在《懷素上人草書歌》中贊頌道:“始從破體變風姿,一一花開春景遲。”李商隱在《韓碑》中寫道:“文成破體書在紙,清晨再拜鋪丹墀(chi,宮中紅色臺階)。”《晉書·王獻之傳》載:“獻之骨力遠不及父。而頗有媚趣。”媚者,喜愛也;趣者,誠如《鏡花緣》第82回所講:“必須出類拔萃,與眾不同,才覺有趣。”正由于這個“媚趣”,使其對父的書法藝術由喜愛而酷愛,由“學步”而“創步”,在繼承的基礎上,進一步改變了當時古拙的書風,并獲“破體”之說。破體,即變體。古代書法評論家們對王獻之的人品和書品,歷來都有很高的評價。王獻之的破體字多是一筆寫成,興之所至,還可以一筆連貫多個字。這也是“破體書法”最重要而顯著的一個特點。在每一幅王獻之的傳世書法神品中,都沒有墨守成規、拘泥形式。都有所突破和創新。因此,王獻之才被公認為“破體書”的開山鼻祖。并且他的破體書
還培育了歷代無數破體行草書家。如以上所提到的最著名的張旭、懷素、米芾、王鐸等。古代對王獻之書法的認識大致有三種:一種認為子超過父,如米芾《海岳名言》有言:“子敬天真超越,豈父可比。”第二種認為父超過子,最有影響的就是梁武帝和唐太宗,梁武帝認為今不如古,古樸真率勝于輕佻流便,“子敬之不逮逸少,猶逸少之不逮元常”。唐太宗出于對王羲之的偏愛,對王獻之大加貶斥,以“枯樹”、“餓隸”喻之。第三種認為父子各有優長,這種認識居多,也比較公允,如張懷璀說:“逸少秉真行之要,子敬執行草之權,父之靈和,子之神駿,皆古之獨絕也。”
“二王”在技法上的特點,一般用“內撅”與“外拓”來區分書家,如明何良俊《四友齋書論》云:“大令用筆‘外拓’而開擴,故散朗多姿”;“右軍用筆‘內撅’而收斂,神彩攸煥,正奇混成也”。今人沈尹默也說:后人用內撅、外拓來區別“二王”書跡,有一定道理,大王“內撅”,小王“外拓”。試觀大王之書,剛健中正,流美而靜;小王之書,剛用柔顯,華因實增。“內撅”偏于骨(骨氣)勝,“外拓”偏于筋(筋力)勝,右軍書“如錐畫沙”,子敬書如“屋漏痕”。用“內撅”、“外拓”雖可說明“二王”書藝中許多不同處,但也不能涵蓋一切,細察也未必十分科學。大王能“內撅”也能“外拓”,當是“內撅”為主“外拓”為輔,小王能“外拓”也能“內撅”。當是“外拓”“為撅”“為輔”,而取向的不同是以各自的審美理想為轉移的。